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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在冬季

来源: 东南文学网 时间:2021-08-27

不知在冬季

作者:高铸山

 

那年冬季,景电二期水利工程上马,我参加开挖二泵站的大会战。

离开学校初入社会,我对一切感觉都有些生怯。

民工团大概两三千人,设团营连部,分散在满沟岔里,睡地窝子,集体开大灶,一到上工下工的时候,遍山满洼都是人。

工地上劳动强度大,队里每天给每人补助几两粮。基本上每天有一顿玉米蒸糕,白水煮面条,总有一股雪花膏的味儿,那时的姑娘们都抹雪花膏。

人们拼热情讲精神,尽管吃的差精神高昂,干劲百倍。劳动的场面热火朝天,红旗猎猎,架子车穿梭飞奔。工地上实行画码,每辆架子车的趟数是确定的。拉车的姑娘们跑的汗水濡湿了脊背。人的劳动的积极性在物质条件很贫乏的条件下得到很充分的发挥,画码是很早的包工制,是计划经济里讲求高效率的效益手段。

干活很紧张,没有人偷懒。

施工完全靠炮炸人挖,整个工地上没有一件机械。靠的是人海战,人多力量大。

晚上收工后,炮工们开始点炮,无数眼炮一起点放,震得地动山摇。牛大的红胶泥土疙瘩,人力用大锤破碎,上千辆的架子车像蚂蚁搬家一样繁忙。

泵坑大的震撼,工程比山大,削平了几座山头,挖地几十米深。不讲条件,只讲实干拼命干。那个年代不管是平田整地修渠修路,打的都是人海战。

连里新来的就我一个年轻学生,连长叫我写宣传标语,布置连部。那时人都很单纯朴实,人和人之间也很友善,尽管大家从不同的村队来。连长是一个矮个子的老头,态度和蔼,说话风趣。我到来的*一天就开我的玩笑吓唬我,我很是疑惑放不下心。与我同铺的一位年长者,在生活上处处给我关照,干活费鞋,我的鞋烂了,他帮我补鞋,工地上找个针线都很困难。他对我的爱护,使我很感激。工程下马以后,我没有再见过他,我一直在怀念着这位忘年交的老大哥。

正当水利工程如火如荼的进行着,突然宣布要下马了。会战偃旗息鼓,往日喧腾的沟壑像沉睡一般安静。

六七个月的水利工程会战结束了,我怏怏的回到了村上。

想到从今往后就要黄天背着老日头,踏实务农种田,有时心中不免忧虑。

其实,干农活我还是肯迈力,还会使巧劲的。小时候,家里菜园子墙倒了,母亲看着我砌墙的架势,就说我眼力好,会找石头面子。

在生产队里干活,很多时候我都有与众不同的做法。

我抱定了信心,虽然不怕当一辈子的农民种一辈子的地,但有时也会很灰心。

在全社会崇拜军绿色的年代,我也一样做着军营的绿色梦。当毕业典礼上参军入伍的同学披红戴花,荣耀自豪,我分不清我的沉默有几分是羡慕有几分是无奈。

这一切与我都无缘,即使是这样,我也没有任何的怨悔。

我不知道我该梦醒何时,不知道我的出路在哪里,我踟蹰迷茫。

又是一年的冬季,一个破天荒的福音在我沉静的心湖上激起了涟漪,恢复高考,开启了一个“天高任鸟飞,海阔凭鱼跃”的划时代。

考大学跳出龙门,仿佛天空中闪过的一道曙光照亮了农村回乡青年的前程,我当时甚至连大学都没有听说过。

我的心志被唤起了。

队里派人要去前黑山背煤,两个窝长带几个背手。刚走出学校门,这样的苦还没受过,能不能受下来,心里忐忑没数,横竖就跟上走。

我们的巷是方圆几个口子很老的,有的地方完全不能进人了,废弃的地方高十几米的杆子还够不到顶,不时在掉渣快,很是恐怖。经常听到像打闷雷一般的响声,肯定是什么地方塌顶了。巷里岔道多,一不留神就会迷路。

数着每一天过,每一天都是坚持。

挑子压在身上是越背越沉,一百多米深的巷道有宽窄高低,有的地方人背着挑子猫着腰走,有的地方只能双手撑地爬行。还要通过“独木桥”,一面是石壁,一面悬空,脚踩在一根原木上通过;还有“气死牛”,半个多人高的石坎上只有几个能踩住脚的石窝窝。

巷道很陡,上巷牛爬坡,下巷一溜烟。

一个背手下一架巷背十几趟,每趟中途歇几次。上了巷挑子一撂,仰面八叉就躺倒在煤堆上,赶紧舒展舒展酸困要折的腰。

毋庸置疑,背媒的确是对我的体力意志力是一个极端的挑战,我相信只要有过跟我一样经历的人,都不会怀疑背媒这样炼狱般的磨砺对人身心上的摧残。如果说有地狱,在上百米深的地下煤巷里那就是地狱。他是另一个世界,与世隔绝,我们负重爬行在无边的黑暗里,无声无息,不见天日。或许他能压垮一个意志力不够坚强的人,每下一次巷每背一趟那都是痛苦的煎熬。

我一直都没有忘记我的一个同学,在距离我百米远的巷上,偶然遇到了他,他一直在流着鼻血,还在坚持

背煤的日子,不管季节的变化,一件汉鞳背春秋。

煤客子不洗脸洗衣,穿着厚厚的垫肩和短裤,趿拉着球鞋,巷道里来,窑洞里出,煤堆里滚,通体都是黑的,只有和面洗手,面还是黑的。外人看煤客子只见人两个眼珠子转,两片鲜红的嘴皮子翕动。

我渐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,下巷上巷,吃饭睡觉。

一天,猛然间一抬头我看见窑门口走来一双穿袜子的脚,十分的诧异,怪诞。原来是队长来了,慢慢我回过神来,方才醒悟队长是从冰天雪地的冬季里走来,此时我的世界里没有冷暖。

下巷钻地洞,上巷进窑洞,阴阳各半日。洞中乾坤大,地上地下两个世界。下了巷是无极的安静,无极的黑暗,挂在筐前的“猫儿”,是点亮我超越我一切的光明之火,希望之火。

无垠的穹空,寒星满天,银白的天河里无数的星星在眨眼。天上一颗星,地下一个人。我不知道哪一颗才是决定我命数的吉星,我在每个夜晚努力寻找,许多的猜想幻影一样。

腊月二十三,煤客子下了山。老话是有讲究的。

这是很后一架了,背了这一架我们就下山过年去,谁料中间却被追上来了。

窝长偷懒削柱子,意外发生了。一个背手猛然看见柱子在走动,一声喊,窝长,背手,全都没命的往出逃,锤、挑子,全部撂在了巷道里。

跑出巷口个个瘫软在地,失魂落魄。

当天,我们就卷起铺盖张皇失措下山了,一路上唏嘘不止,依然惊魂不定。

惊险发生时,我正上了巷,撂了挑子,躺在煤堆上伸腰数星星。我是幸运的,逃过了那场惊吓。

一个多月的时间感觉还是短了些,心里隐隐有些遗憾。

从煤山上回来还没有喘口气,队里又派我到小红山挖石膏去,我已经闻到了浓浓的年味了。

卷起铺盖我就上路了。

那一个年我们几个人在小红山的窝棚子里过的。

石墙透风,外面的雪足有一脚面厚,安静的覆盖在大地上,我们简单的拾掇了一下就生火做饭。

年前年后,正是甩皮的时候。我们前脚刚安顿下来,收拾了一个看起来还像样的地窝子,住了进去,就通知三十装车。

整个年三十下午,我们都在装车。白天抬膏砸伤了手指。

三十夜甩了车皮,连续装。初一早上接着甩接着装。

过节期间甩得车皮多,几乎每天都装车。有时一个皮,有时两个皮。不管白天黑夜,只要一甩下就赶紧装,容不得耽搁。

装一吨几毛钱的装卸费,大概挣了十几块钱。已经很让人眼红,那时从年头到年尾,不决算是摸不到一分钱的。

大雪把矿区变成了一片白茫茫,到处堆着的石膏,一眼望过去这时候变成了一个个凸起的雪蘑菇。车站、膏堆、地窝子,远处的膏山,所有的景物都覆盖在落雪下,大地一片沉寂,肃静。

矿区是宁静的,世界也是宁静的。

只有窝棚上伸出的烟筒子里冒出袅袅的青烟,在饶眼的雪光映衬下,格外寒凉凄清,也使寂静的膏山上顿时有了些微的生机。

过节山上放假,我们也不上山,每天只是等着装车,没甩皮就闲转着。

到车站看火车,每过一列车,都要数多少节皮,多少油罐子,客车多少车厢。

一直过了十五,车皮甩得也就越少了,回家过年的人们陆续回到了矿上,山上也开工了,我们就都上山挖膏了。

清渣,装膏,放炮,避炮。

挖下的膏一挂皮车从山上拉到车站。

膏窝子都是露天的,整座山差不多挖空了,就杵着半个山咀,孤悬在头顶,时时都得防着滚石,经常会有小石子飞落。

危险时时存在。

每天都要清除滚石。还要防渣石混合着膏一起涌下来,会雍人的。

甩皮是不确定的,每次甩了皮都催得急,立等着要挂走,只要通知装车,不分白昼,赶紧就装,不敢耽搁。装车也有了经验,活也干的巧了,还会棚空方。人有劲了,看上去需要两个人抬的,一鼓劲就抱上去了,装车的速度越快了,不在乎多少吨的皮,很快就装满了。

经历的危险多了,胆子也就长大了。

放炮的时候,我们躲在远处避炮,飞石就落在周围,有时趴在地上拿铁锨挡在头上。

随时放炮,随时避炮。

一眼炮我们以为瞎了,正要走上去查看究竟,突然响了,我们就地爬倒,拿铁锨护住头,飞来的石头噼啪落在身边。

天气渐渐暖了,熬过了冬天,盼着春天来临。

石膏山上的日子依旧进行,抡锤打眼,不再担心失手了。

过了春天就是夏天,天气热起来了。

我已经适应了挖膏的日子,还长了扒车的本事,时常扒车到甘塘子去浪去。

夜晚,爬在小煤油灯下,复习课程。每人面前亮着一盏煤油灯,墨水瓶做的。煤油烟大,等到天亮,你看我我看你,每个人都是两个黑鼻孔。

石膏山上一个个长夜,是煤油灯相伴度过的,我已经十分依赖并享受煤油灯的那种微微的熏人的臭香味。

星星灯光,是照亮黑夜的光明,它是照亮我前路的曙光吗?

一种期待开始萌动,期待我的明天出现在远方,期待属于我的远方尽早到来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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