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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流年】氢气球(短篇小说)

来源: 东南文学网 时间:2022-04-29

摸子在乡街上摸索前行,他的双拐一左一右,试探着轻叩潮湿的早晨。拐声被打湿,氤氲着久久不散。原本宁静的乡街益加静谧。溪畔浣衣的几个妇女望着缓缓而来的摸子,一边敲棒槌一边说:“摸子,你从哪来?”

带头发话的是娟子。

“我从黑夜来。”摸子笑着说。他两个眼框就像一对黑洞,面向发话的娟子。对于摸子来说,白昼是黑夜,黑夜是白昼。走在没有阳光的黑夜,摸子一样从容自如。

乡街上什么人都可以少,唯独不能少了摸子。摸子常是妇女们取笑的对象。她们见摸子来了,一下就水一样涨起兴奋,娟子说:“你看见过女人的屁股么?吃过荤么?”

摸子就说:“女人的屁股很脏,我懒得看,看了想呕。”

“你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。”娟子说。他俩就像演戏,一来一往。

冷不防,摸子朝发话的娟子摸去。娟子是一边搥衣服,一边和摸子搭讪,压根没料到摸子已悄无声息潜近身边。娟子猛地受惊,失足落在早春的溪水里,打湿了鞋袜和裤子。娟子站在冰凉的水里诅咒:“死摸子。”

但摸子早已走远了。

他走进了娟子家。娟子家在街尾。别看摸子眼睛是个黑洞,但只要在一条路上走过,哪里有个坑,哪里有个堆,他都记得一清二楚。他问后脚到家的娟子:“娟子,大清早就洗衣服冷不?”

“算好,你晓得我们几个人在洗衣服?”娟子和摸子私下里极少开这种无聊的玩笑,她没想摸子对答得这么自如,油嘴滑舌。

“你们在一起洗衣服的有四个人。”摸子说。其实摸子知道除了三个调戏他的妇人外,还有一个人嘴巴欢她的棒槌也特别欢。摸子知道她是娟子。摸子眼瞎心不瞎,乡街上的人只要与他打过交道,搭过腔,下回不论在哪里遇到,准叫得上名字。且大多不会出错。

“她们那样调戏你受得了?”娟子每次见摸子来,宁肯自己抢先调戏他,让别人插不进话。她不想别的堂客们调戏摸子,她们说的痞话比娟子更露骨,更刻薄难听,一点面子也不留。

“习惯了就无所谓了。”摸子淡然说。

“我替你难过。”娟子的声音变得极端认真,像要哭的样子。

娟子和摸子是同一个山上的,小时候一起玩耍。摸子记得和娟子一起跟着她母亲赶集,娟子看到氢气球,闹着要母亲买,可吃盐的钱都要借,哪有钱给她买玩具呢。娟子又倔,不买她就在地上打滚。集市上,一层一层的人都看着地上打滚的娟子。那时候,氢气球比普通气球少,只有一个地摊上有货,价格还贵。母亲舍不得,就买普通气球哄她。娟子一眼就识货,赖在地上不起来。很终母亲拗不过她,只好心痛地用卖鸡蛋的钱买了一只小小的廉价的氢气球,打发她,嘴里一边说:“下辈子你投胎富贵人家,玩个够。鬼麻皮。”

母亲这句“鬼麻皮”,娟子当时不知何意,后来清楚这是山地人骂人的话。

娟子把氢气球当作宝贝,小心翼翼紧紧攥着绳头。她走,氢气球也跟着走。她惬意地在麻石路上跳跃,氢气球和她配合默契。

不料,一不小心,氢气球生了翅膀一样还是从她手里飞走,看着冉冉上升的气球,娟子嚎啕大哭起来。摸子跳起脚来抓气球,氢气球在空中顺着风势,就像一个跳舞的仙子,左右飘忽。摸子使尽吃奶的力气也跳不起那么高,只能眼睁睁看着氢气球越升越高。于是,摸子也痴痴地看着氢气球,发起呆。眼见摸子这神情,娟子竟不哭了。

摸子突然问道:“娟子,你做过梦么?”

“做过。”

“梦到什么?”

“梦到我有很多氢气球。”

“那你说这氢气球是不是也会做梦呢?”

“不会。”

“那它怎么从你手中逃走?”

他们两人躺在草地上,看到氢气球终于变成一个小黑点,升入云端,渐渐渺去,看不见了。看那天,蓝蓝的,谁也不知有多高。娟子好奇地问:“你说氢气球很终到什么地方去呢?”

“自然是到它梦想的地方去了。”

摸子坐在娟子家的墙根下,晒太阳。冬天的太阳就像一只轻柔的手,慢慢抚摸着他,太阳每走一步,他就挪着凳子往前追一步,冬天的太阳脚步快,他生怕把太阳追丢了。让自己始终暖在阳光里。他像太阳一样抚摸自己很好的朋友,他很好的朋友就是那两根探路的拐棍。这拐棍一节红一节白,是他自己做的,他说红的代表妈妈,白的代表父亲。

娟子对摸子说:“灶上熬了一锅粥,你给我看着啊,别熬糊了。”

“你要到哪去啊?”

“我给男人拣药,就回的。”

摸子吸了吸鼻子,闻到了粥香。他说:“那还是我去拣药吧,把单子给我。”

“你行么?”娟子担心说。那药店在一个大池塘后面,只有池塘中一条狭窄的石板路通到那里。石板路仅尺来宽,摸子肯定不合适,一不小心就会掉进池塘。

那个药店摸子去过,他自信满满说:“这你就放心啦。”

摸子接过药单,用双拐探路,就走了。

他记得过了板车的屋场,就是大池塘。

只见他走在池塘中的石板路上,他的影子在两边的池塘里摇晃。冷风不时掀起他的衣角。那两根探路的拐杖一红一白,晃晃悠悠把远近路人的眼睛都吸了过来,他小心地先用拐棍探实,拐棍叩在石板路上,发出音乐一样的声音。他一寸一寸移,一点也没感到与别的路有什么异样。倒是局外旁观的人都替他揪住心。站在屋阶基上的板车甚至焦急地喊:“摸子,小心啊,两边是深水地带咧。”

摸子大起声音回答:“我没看到水啊。”

的确,摸子眼里只有路,没有水。没有水就不存在危险,有什么可怕的呢。

板车就笑摸子的傻,分明两边都是那么幽深的池水,他却说没看到水,板车怕他淹死在塘里晚上变鬼吓他,提醒他,说:“你蹲下来,用手在两边摸一下,看是水不?”

“不摸。”摸子依旧笑着说。

“你想死可莫变鬼啊,成了鬼我会用硝火烧你。”板车警告。

摸子一路嬉笑直往前走。板车就想莫非这瞎子没瞎啊,没事一样。

娟子男人患的是糖尿病,看着身体敦实,其实是一个虚飘飘的病架子,他的命每天靠打胰岛素和吃中药养着,近来竟屎尿在身上了。摸子是近来才知娟子男人病情。过去,他老以为娟子嫁人一定过得很快乐,就没想着打扰她。没想到在村里一打听,才知娟子男人在结婚时就有糖尿病了,只是瞒着娟子。长年累月,这日子怎么过啊。摸子就替娟子急,同情娟子的苦,就帮娟子忙,能帮多少就帮多少。

摸子把拣来的药交给娟子,接着把乞讨来的零票也悉数给了她,说:“加紧治吧。”

娟子眼泪潺潺流了出来,她生怕摸子知道难过,赶紧咽住声。摸子呆呆地望着她,不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才好。正在时间停滞之际,板车来了,他没进屋场,声先到,他问娟子:“你缸里还有水不?”

娟子就答:“有咧,不劳烦板车哥啦。”

板车走近水缸边,一看,不多了,就挑着水桶准备挑水。

娟子赶紧抢下水桶,说:“真的用不着。”

板车在一边嘀咕,白给你劳动,又不收你的费,真傻。

待板车走了,摸子兄长一样对娟子说:“你男人病成这样,年纪轻轻,你也要为自己谋一条退路。”

“没想过。”娟子说。

“板车来你家走得很勤,你看怎么样?”

“做好事,天下这么多人不提,你提他。”娟子怨怼地说。

摸子就不做声,低头沉思。

板车是个单身汉,喜欢打牌押宝。不论是街头,还是巷尾,只要是乡街上有麻将声的地方就有他,甚至隔老远摸子都能听到他高声说话的声音。心想板车这人也是,年纪轻轻,不思谋点正事,怎么善老啊。打牌押宝是个熊,一时富贵一时穷。这是那些休闲的老人们干的事,他还没成家立业,怎么能把大把的青葱年华寄托在牌桌上呢。

如果没有事,板车一个人在家里是待不住的。他喜欢到处串门。一到人家里,不管人多人少,他就把腿放进火桌里,趴脚趴胯,一个人独占一方,如果人多了实在没地方坐,别人说,板车,挤一挤,板车看看那人,犹豫一会,终于挪一挪屁股,腾出半边屁股的地方,让那人小鸟依人样坐在身边,听他高谈阔论。到了吃饭时节,主人家把菜放桌上了,别人都知趣走了,他却还依旧抱着桌子脚,意犹未尽。主人看看板车看看菜,说,板车,素菜素饭,你打个尖。板车毫不客气端起碗,竟然连客套话也没一句,让人感到他原本就是来蹭饭的。

板车也是娟子家常客。他喜欢有事没事到她家坐一坐,聊聊天。其实也没什么可聊。他就说些村里某人杀猪,杀了多重,猪小肠给哪个贩子收购了;村里谁在场上买人参结果是干红薯。娟子对这些提不起任何精神,她感兴趣的是男人的病尽快好起来,自己不要守活寡。她对男人的病总是满怀希望。如果板车来了只说这些闲话倒也没什么,他竟当着病人的面对娟子动手动脚,仿佛病人要是落了气,娟子理所当然就是他的女人一般。男人虽然因病躺在床上,不能下地,但他眼睛没瞎,耳朵没聋,板车这些行为一点不漏全落进他眼里。娟子就很反感板车,甚至讨厌他。这不明摆着在欺负娟子夫妇么。于是,娟子有时重重地把板车的手打掉,有时干脆扇一个耳巴子。板车脸皮厚,过些天又来了,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。娟子心里愈加反感,心想即便男人走了,凭你这德行也不会跟你。

娟子越这样,板车越想得到她。

那天,下着毛毛雨。摸子路过板车屋门口,板车叫住摸子说:“摸子,人人夸你是个神算子,你给我看个八字啊。”

摸子笑嘻嘻说:“你要看什么八字?”

“别的不看,就是帮我查一下什么时候动婚姻。”板车说。

摸子伸出手,手掌向上,偶尔有雨点打在手上,生起响声,他知道雨势加大,赶不成路。他说:“你凭什么我要给你算啊。”

“先进屋里来,请你喝酒。”板车忙不迭洗砂缸子,温米酒,还炒了黄豆下酒。

边喝酒摸子边作古正经算起来。板车生肖是属虎的。

排了一阵八字,摸子说,你的婚姻在路上了,但还需等。你宜北方,南方不宜。

一听这话板车就急,问:“那娟子不是在南么?”

“娟子属龙,你属虎,龙虎斗,大大不宜。”摸子说。

“死摸子,你会算个屁,全是糊人的吧。”板车气愤地说。

“怎么敢糊你呢。”摸子仿佛受了无边冤屈似的。

“你怎么知道娟子属龙?”板车好像发现什么秘密事一样问。

“我和娟子是喝一口井水长大的同乡,当然知道。”摸子得意地说。

“莫非你想找娟子做老婆?”板车顿时感到摸子是个竞争对手。

“没有。”摸子隐瞒了自己的真实想法。

“不管你有没有想法,我就不信穿鞋的怕光脚的。”板车气呼呼说。板车心想,你眼瞎,如果把我们俩放在一起比较,有人找你,我“咔嚓”。他竖起手掌在脖子上做了一个抹的动作。

摸子哈哈大笑。

笑过,摸子敛起笑容说:“板车,你把摸子当兄弟不?”

“当然。”板车说。

“那就听我一句劝吧,戒了牌,好好谋点活路。这样娟子兴许会喜欢你的。”摸子说。

“你莫七里八里,我还不知你心里的小九九么,把我当小孩子耍呀。”板车反感说。

“看来,我这命是给你白算了。”摸子惋惜。

摸子十岁那年他父亲犯故意杀人罪吃了枪子,十四岁那年母亲弃他不顾跟一个远乡人走了,摸子就一个人守着家,上地下田莳弄农活。摸子家和娟子家只隔一个屋场,随便起点动静双方都知道。娟子就给他割禾煮饭,尽能力帮忙,能帮多少就帮多少。在艰难的日子里摸子并没感到艰难。十六岁那年,摸子熬成了一个棒小伙,他靠劳动手头开始出现积蓄,于是,他就给娟子买氢气球。这时娟子十四岁,她看到摸子的氢气球,内心喜欢嘴里却说:“摸子哥,这山地上氢气球很稀罕,你是在哪买的啊?”

“特意上了一趟县城咧。”摸子说。

到县城要坐两小时的公共汽车,一去一回,娟子知道摸子买的这氢气球,装马钱比买马钱多,心里顿感温暖。摸子是个有心的男孩。自然,娟子高兴,手里举着氢气球跑,摸子就在后面追。闹着玩。没想竟惹出事来。

众所周知,娟子在山地上是个闲不住的女孩,她家开门就见山,平时没事,她就发狠砍柴,反正路不远,搬运起来方便,所以她家屋里柴堆满一间屋,几乎不用父母操心,她一个人全包。正值夏天,几乎一个月没下雨。连石头都干旱得裂开缝,何况娟子家的木屋呢。摸子追娟子追到柴屋门口,突然刮起一股怪风,把氢气球吹进柴屋,砰一声就爆炸了,猛然燃起熊熊大火,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,把他们两人吓呆了,待回过神,急忙双双冲进柴屋扑火。火势越来越大,摸子知道依靠两人力量想扑灭是不可能的了,他奋力把娟子推出柴屋,说:“你快叫村里人帮忙。”

等到把火扑灭,娟子家的房屋烧掉一大半,只剩一间偏房和一间猪栏。因为烟熏火燎,摸子患上眼疾,医生说这种眼疾即便是华佗再世也是没治,于是摸子瞎了。摸子想瞎了就瞎了,就当干了恶事的父亲报应在他身上,替他还了一世的孽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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